《答客难》---东方朔(国学治要五-古文治要卷二)

Aug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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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文】

客难(ㄋㄢˋnán)[1]东方朔曰:「苏秦、张仪,一当万乘(ㄕㄥˋ圣)之主[2],而都[3]卿相之位,泽及后世。今子大夫[4]修先王之术,慕圣人之义,讽诵《诗》、《书》、百家之言,不可胜数,著于竹帛,脣腐齿落,服膺而不释[5],好学乐道之效,明白甚矣;自以智能海内无双,则可谓博闻辩智矣。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,旷日持久,积数十年,官不过侍郎,位不过执戟(ㄐㄧˇ挤)[6],意者尚有遗行邪(ㄧㄝˊ耶)[7]?同胞之徒[8],无所容居,其故何也?」

【注释】

[1]难:诘问。

[2]苏秦、张仪:都是战国时代的纵横家。纵横家讲合纵、连横之术。合纵即联合六国以抗秦,连横即六国联合以事秦。苏秦、张仪凭藉三寸不烂之舌,游说于七国君主之间,以博取荣华富贵。当:遇上。

[3]都:居。

[4]子大夫:犹「大夫先生」,指东方朔。子是古代对男子的敬称。大夫,东方朔所任官职太中大夫的简称。

[5]服膺:记在心里。释:放下。这里指忘怀。

[6]「官不」二句:侍郎,侍从在皇帝左右的郎官。戟是一种兵器,秦汉时代的中郎、侍郎、郎中等郎官都要执戟侍从宿卫宫门,故郎官亦称执戟。这里是形容东方朔官位低微。

[7]意者:想来,料想。遗行:过失,不检点的行为。

[8]同胞之徒:亲兄弟们。

【原文】

东方先生[9]喟然长息,仰而应之曰:「是固[10]非子之所能备。彼一时也,此一时也,岂可同哉?夫苏秦、张仪之时,周室大坏,诸侯不朝,力政争权,相禽以兵,并为十二国,未有雌雄,得士者强,失士者亡,故谈说行焉[11]。身处尊位,珍宝充内,外有仓廪(ㄌㄧㄣˇlǐn),泽及后世,子孙长享。今则不然。圣帝流德,天下震慑(ㄓㄜˊ折)[12],诸侯宾服,连四海之外以为带,安于覆盂(ㄩˊ于)[13],天下均平,合为一家。动发举事,犹运之掌[14],贤与不肖何以异哉?遵天之道,顺地之理,物无不得其所;故绥之则安,动[15]之则苦;尊之则为将,卑之则为虏;抗[16]之则在青云之上,抑之则在深渊之下;用之则为虎,不用则为鼠;虽欲尽节效情,安知前后[17]?夫天地之大,士民之众,竭精谈说,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,悉力慕之[18],困于衣食,或失门户[19]。使苏秦、张仪与僕并生于今之世,曾不得掌故[20],安敢望侍郎乎?传曰[21]:『天下无害,虽有圣人,无所施才;上下和同,虽有贤者,无所立功。』故曰:时异事异。

【注释】

[9]东方先生:东方朔自称。

[10]固:原本,本来。

[11]力政:同「力征」,大肆征戢。相擒以兵:指以武力互相兼併。十二国:指鲁、卫、齐、宋、楚、郑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秦、中山。未有雌雄:未分强弱。

[12]震慑:震惊畏惧。

[13]安于覆盂:比喻非常稳固。覆盂:倒置的盂。

[14]动发举事,犹运之掌: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。

[15]动:劳动,这里有驱使、役使之意。

[16]抗:举。

[17]前后:这里作动词,意为「进退」。

[18]之:指天子的恩德。

[19]失门户:找不到晋身之阶。

[20]僕:我,指东方朔自己。掌故:汉代掌管礼乐制度等的故事(管档案、查事例)的小宫,级别很低。

[21]传曰:凡引用古书上的话都可以泛称为「传曰」。以下所引数句出处不详。

【原文】

「虽然,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!《诗》曰:『鼓钟于宫,声闻于外[22]。』『鹤鸣于九皋(ㄍㄠ高),声闻于天[23]。』苟能修身,何患不荣!太公体行仁义,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、武,得信厥说,封于齐,七百岁而不绝[24]。此士所以日夜孳(ㄗ兹)孳修学[25],敏行而不敢怠也。譬若鶺鴒(ㄐㄧˊ及 ㄌㄧㄥˊ玲)[26],飞且鸣矣。《传》曰[27]:『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(ㄔㄨㄛˋ啜)其冬,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,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。』『天有常度,地有常形,君子有常行;君子道其常,小人计其功。』《诗》云:『礼义之不愆,何恤人之言?』故曰:『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冕而前旒(ㄌㄧㄡˊ流),所以蔽明;黈纩(ㄊㄡˇtǒu ㄎㄨㄤˋ况)充耳,所以塞聪[28]。』明有所不见,聪有所不闻,举大德,赦小过,无求备[29]于一人之义也。枉而直之,使自得之;优而柔之,使自求之;揆而度之,使自索之[30]。盖圣人之教化如此,欲其自得之;自得之,则敏且广矣。

【注释】

[22]「鼓钟」二句:出自《诗经‧小雅‧白华》。

[23]「鹤鸣」二句:出自《诗经‧小雅‧鹤鸣》。鹤鸣九皋:比喻才德深厚,虽处于卑贱中,仍不掩其光芒。

[24「太公」六句:太公,本姓姜,从其封姓吕,名尚,字子牙。传说他垂钓于渭水之滨,为出猎到此的周文王所遇,与语大悦,同载而归,尊之为师。当时他已七十二岁。文王死,武王立,又重用吕尚,终于灭商,建立了周朝。体行:身体力行。设用:大用。文、武:指周文王、周武王。信:同「申」,即实践施行。七百岁而不绝,自太公封于齐到田和篡齐,大约七百年。

[25]孳孳:勤勉貌。

[26]鶺鴒:鸟名。这种鸟飞则鸣叫。

[27]「传曰」以下所引数句见《苟子‧天论篇》。原文作:「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,君子有常体矣。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。《诗》曰:『礼义之不愆,何恤人之言兮?』此之谓也。」匈匈:同「汹汹」,争辩吵闹的声音。「礼义」二句:未被采入《诗经》,是逸诗。愆:过错,失误。恤:忧虑,担心。

[28]「水至」六句:为孔子语,见《大戴礼记‧子张问人官》。人至察则无徒:察:精明苛察;徒:同类或伙伴。冕:古代帝王、诸侯、卿大夫所戴的礼帽。旒:古代冕冠前后悬挂的珠串。明:指视力。黈纩:黄色的丝绵。旧时加于冕的两旁,使耳朵不妄听不义的言语。

[29]无求备:不求全责备。

[30]「枉而」六句:为孔子语,见《大戴礼记‧子张问人官》。枉:弯曲。优而柔之:意为优厚宽和地对待他。揆而度之:意为仔细揣摸他的心理。

【原文】

「今世之处士[31],魁然[32]无徒,廓然[33]独居,上观许由[34],下察接舆[35],计同范蠡(ㄌㄧˇ里)[36],忠合子胥[37],天下和平,与义相扶,寡耦(ㄡˇ偶)少徒,固其宜也,子何疑于予哉?若夫燕之用乐(ㄩㄝˋ悦)毅[38],秦之任李斯[39],郦食其(ㄌㄧˋ丽 ㄧˋ异 ㄐㄧ鸡)[40]之下齐,说行如流,曲从如环,所欲必得,功若丘山,海内定,国家安,是遇其时者也,子又何怪之邪?语曰:『以筦闚(ㄍㄨㄢˇ管 ㄎㄨㄟ亏)天,以蠡测海,以莛(ㄊㄧㄥˊ廷)[41]撞钟』,岂能通其条贯,考其文理,发其音声哉!繇(ㄧㄡˊ由)是观之[42],譬犹鼩鼱(ㄑㄩˊ渠 ㄐㄧㄥ京)之袭狗,孤豚之咋(ㄗㄜˊ则)虎[43],至则靡耳[44],何功之有?今以下愚而非处士,虽欲勿困,固不得已,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[45],而终惑于大道也。」

【注释】

[31]处士: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,这里也包括像东方朔自己那样有德才而未得到重用的人。

[32]魁然:孤独貌。

[33]廓然:空寂貌。

[34]许由:尧时的一个隐士,尧让天下给他,他坚辞不受。

[35]接舆:与孔子同时的隐士,曾唱歌讥笑孔子热衷于政治。

[36]范蠡:春秩时越王勾践的谋臣,帮助句践刻苦图强,兴越灭吴,功成后辞去官职,改名陶朱公,经商致富,漫游江湖以终。

[37]子胥:伍员,字子胥,春秋时吴国大夫,帮助阖闾刺 ... 吴王僚,夺取王位,振兴吴国,国势逐渐强大,不久又攻破楚国。吴王夫差时,他反对夫差答应越国求和,渐被疏远,终于被赐自尽。

[38]乐毅:燕昭王的臣子,受燕昭王重用,曾大破齐国,攻下七十馀城。

[39]李斯:秦国丞相,曾辅佐秦始皇灭六国,统一天下。

[40]郦食其:秦汉之际人,曾在秦末农民战争中为刘邦献计献策,楚汉战争中,又为刘邦游说齐王田广,田广因而放鬆了守备,被汉军攻下七十馀城。

[41]筦:同「管」。闚:同「窥」。莛:草茎。

[42]繇是观之:由此看来。繇:通「由」。

[43]「譬由」二句:譬由:譬犹,犹如。鼱鼩:地鼠,尾短体小。豚:小猪。咋:亦作「齰」,啃咬。鼱鼩袭狗、孤豚咋虎都是比喻以小犯大,以弱犯强,不自量力。

[44]至则靡耳:碰到就只有倒下而已。

[45]权变,变通。

【注】《答客难》属于对问体,虽未名之为赋,实际上却是赋的一种特殊格式。作者东方朔为人放荡诙谐,他胸怀大志,却得不到重用,沉沦下僚,心中鬱抑,就写了这篇对问体赋,假设有客就此语难,而加以辩驳,由此求得心理平衡和自我慰藉。

【作者】

 东方朔(前154年-前93年)(之二),本姓张,字曼倩,平原郡厌次县(今山东省惠民县)人,西汉辞赋家。汉武帝时,朔上书自荐,言:「臣朔年二十二,长九尺三寸,目若悬珠,齿若编贝,勇若孟贲,捷若庆忌,廉若鲍叔,信若尾生,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。」遂诏拜为郎,后任常侍郎、太中大夫等职。古代隐士,多避世于深山,而他却自称避世于朝廷。《东方朔作品》《东方朔诗选》

【译文】

有人诘难东方朔道:「苏秦、张仪一旦遇上万乘之主,就能身居卿相之位,泽及后世。如今你修习先王之术,仰慕圣人之义,诵读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诸子百家的典籍,不可胜数。甚至将它们写于竹帛上、以致唇腐齿落,烂熟于胸而不能忘怀。好学乐道的效果,是很明显的了;自以为才智海内无双,可谓博闻强辩了。然而尽心竭力、旷日持久地侍奉圣明的君主,结果却是官不过侍郎,位不过执戟,恐怕还是品德上有不足之处吧?连同胞兄弟都无处容身,这是何缘故呢?」

东方朔喟然长叹,仰面回应道:「这不是你能完全理解的啊。此一时,彼一时也,岂能一概而论呢?想那苏秦、张仪所处的时代,周室衰微,诸侯不朝,争权夺利,兵革相战,兼併为十二国,难分雌雄。得士者强,失士者亡,所以游说之风大行于世。他们身处尊位,内充珍宝,外有粮仓,泽及后世,子孙长享。如今则不然:圣主德泽流布,天下震慑,诸侯宾服。四海相连如同腰带,天下安稳得像倒扣的痰盂。一举一动尽在掌握,贤与不贤如何区分呢?遵天之道,顺地之理,万物皆得其所。所以抚慰他就安宁,折腾他就痛苦。尊崇他可以为将领,贬斥他可以为俘虏。提拔他可在青云之上,抑制他则在深泉之下。任用他可为老虎,不用他则为老鼠。虽然做臣子的想尽忠效力,但又怎知道进退得宜呢?天地之大,士民众多,竭尽全力去游说的人就像车轮的辐条齐聚车轴一样,多得不可胜数,被衣食所困,找不到晋身之阶。即使苏秦、张仪与我并存于当世,也当不上掌故那样的小吏,还敢期望成为侍郎吗?所以说时异事异呀。

虽然如此,又怎么可以不加强自身的修养呢?《诗经》上说:「室内鸣钟,声闻于外,鹤鸣于高地,声闻于天。如果真能修身,何患不荣耀!姜子牙践行仁义,七十二岁见用于文、武二王,终于得以实践他的学说,受封于齐,七百年不绝于祀。这就是士人日夜孜孜不倦,勉力而行不敢懈怠的原因呀。就好像那鶺鴒鸟,边飞翔边鸣叫。《左传》中说:上天不会因为人们害怕寒冷而使冬天消失,大地不会因为人们厌恶险峻而停止其广大。君子不会因为小人的喧嚣而改变自己的品行。天有常度,地有常形,君子有常行。君子走正道,小人谋私利。《诗经》说:礼义上没有过失,何必在乎人们议论呢?所以说: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冠冕前有玉旒,是用来遮蔽视线,丝棉塞耳,是为了减弱听觉。视力敏锐却有所不见,听力灵敏却有所不闻。扬大德,赦小过,不要对人求全责备。弯曲的再直起,但应让他自己去得到。宽舒进而柔和,但应让他自己去求取。揆情度理,应该让他自己去摸索。大概圣人的教化就是如此,想要自己通过努力得到它;得到后,则会聪敏而广大。

当今之贤士,才高无友,寂然独居。上观许由,下视接舆,谋似范蠡,忠类子胥。天下太平之时,与义相符,寡合少友,是理所应当的事情,您对我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?至于燕用乐毅为将,秦任李斯为相,郦食其说降齐王,游说如流水,纳谏如转环,所欲必得,功如高山,海内稳定,国家安宁,这是他们遇上了好时势呀。您又何必感到奇怪呢?俗话说,如果以管窥天,以瓢量海,以草撞钟,又怎么能通晓规律、考究原理、发出音响呢?由是观之,就像耗子袭击狗,小猪咬老虎,只会失败,能有什么功效呢?现在就凭你这样愚钝的人来非难我,要想不受窘,那是不可能的。这足以说明不知通权达变的人终究不能明白真理呀。」